少无知的新皇,作为掌握这个皇朝几乎一半的掌控者,她比任何人都明白,上位者的一举一动,对于自身来说,也许只是皮毛之伤,但累及到御座下的其他人,却是切肤之痛、断骨之疾。
一家之中,家中主君握着区区小权,尚且搬弄于鼓掌之间,不将奴仆的性命放在眼里,动辄打杀。而到了她的身边,即便非她本意,属于“太后”这两个字的锋芒依旧会刺伤他。
“郑太医的品行甚佳。”董灵鹫道,“至于妖言惑主这四个字,听上去像是欲加之罪。”
郑节道:“娘娘贵为天子之母、圣人之妻,享有四海宇内,娘娘是不会有错的。错只在臣的长子,愚昧无知。”
这句话让董灵鹫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刻的旧事。
她记起十年前大殷对边疆部落动手,此部落的游牧民族战而不敌,节节败退。神武军杀入王廷帐中,生擒异族首领,而其余的异族皇室则仓皇逃离,在途中组建了流亡政权,一路逃至北地边缘,到了万里冰封的雁山上,前首领的妻子因为“容貌甚美,害王至此”,被逼死在雁山冰湖里,投湖自尽。
那是一个美丽的、无辜的政治牺牲品。
如果董灵鹫有什么错、有什么把柄,那么拥戴保护她的人,就会将郑玉衡也划进牺牲品的范畴里,这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。
因为沉思此事,她很久没有回复。
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,只剩下郑节的喘气声。
“好了。”太后摆了摆手,“郑太医也是这个意思吗?”
郑节连迟疑都没有,斩钉截铁地道:“是,请娘娘赎罪,犬子已经全心悔过了。”
董灵鹫猜到他的话未必真实,只是点了点头,道:“哀家知道了。”
她没有给出确然的回复。
郑节也是侍奉过先帝的老臣,他敬畏太后,自觉已经做到了极限,便从地上起身,又躬身行了礼,一步步地后挪,悄然告退了。
珠帘被风吹动了几下。
瑞雪过来换茶时,见太后手旁的笔动都没有动,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一半儿,便放下茶盏,挽袖侍墨,轻声道:“娘娘……”
“嗯。”董灵鹫看她。
“昨儿郑太医走的时候,咱们约好了在那头对着荷花池的帘底下打双陆。”瑞雪道,“娘娘如此忙碌,很费心才为他腾出空来……”
双陆是一种宫廷博戏,由两人对弈。董灵鹫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场,昨夜也只是承诺会旁观指教。
当时日暮风静,郑玉衡收拾药箱回太医院,临走之前,他跟太后娘娘辞别。
这只是很寻常的一道礼仪,两人都没觉得这一日的晚霞有何特殊,这一日的风停有何别致,火烧云浮在窗外,小太医面貌温顺地跟她道别。
董灵鹫伸出手,规整了一下他沾上墨痕的领口,将带着墨迹的地方折进里面。
她总是细心。
郑玉衡喉结微动,感觉那只手分明近在咫尺,却不能让她摸摸自己的感觉,实在太糟糕了。他辛苦地忍耐着。
董灵鹫道:“好了,路上小心,天要黑了。”
郑玉衡点了点头,本来要走,忽然又转过头,眼神清澈地问她:“娘娘明日有没有空?”
董灵鹫问:“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