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常而言,郁昌从不会在上班时期关机,即使例行开会,也只是把手机静音,以期遇见要紧的事,能够第一时间回复。
毕竟,干他们这一行的,信息就是命脉,恨不得全体都备上一个超长续航老年机,一年到头竖起耳朵、屏着呼吸,生怕遗漏什么动静。平时,只有像个奴才一样涎皮赖脸、求着和客户多说两句话的份,断然不会自绝生路,有事没事,玩失联那一套——说不定关机的那几分钟,就会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。对方不乐意,觉得你心不诚,先前捧着哄着的成果尽数作废,还没法喊冤。
年底十二月,正是到处走动、疏通关系的好时机,不仅外派任务重,会也多得开不完。一天天全是汇报总结和工作计划表,每日还得严格按照规定提交,郁昌忙到脚底冒火、手心生烟,只恨自己没长叁头六臂,六只耳朵轮流放哨,应付一众牛鬼蛇神。
长此以往,那部曾经碎过一次钢化膜的国产手机,几乎变成了他的一颗外置的心脏,每一次震动、响铃,都像器官泵血的生理性跳动,演化为某种机械的条件反射:查看、思考,处理,一年到头,反反复复。椡連載首橃棢詀閱du不i璐:p&119900;&8321;8t&119890;&120148;&119900;&120210;
今天妹妹独自跑去近郊,对他而言,不亚于郁燕背着自己登上月球,或者被歹人发射去了外太空。
从未有过的远距离,让郁昌心情的暴躁程度到达顶峰,一张脸僵硬无比,像刚给领导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孝。
整个上午,他在连续不断的会议中,坚持一心二用,两只眼睛仿佛涂了五零二,死死地黏在与妹妹的微信聊天框上——虽然,最后一条消息,还停留在昨天,内容也不咸不淡,暂时看不出任何“对方正在输入”的痕迹。
照理说,对公司而言,今天其实是十分特殊的一个日子。
他们这种蚂蚁一样,奔波在底层的小人物,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,但却是决策层的一次巨大震荡。
那几个长期奔波在外的高层回了本部,此时齐聚一堂,正在他们头顶十几层楼的距离,商讨着能够轻易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事项。
靠着先前同事各式各样的八卦,以及他那对在偷听上,可谓是一把好手的耳朵,郁昌大致了解到一个模糊的轮廓:有关一种即将批准上市的新型抗肿瘤仿制药。公司寄予厚望,如果竞争顺利,不出所料,能成为将来产品的中流砥柱。
不过,这种事,也只是听一耳朵就算了。
高风险高收益的项目,层层分下来,估计连口汤都不会给他剩。
如今,他最为关心的,是流逝的时间。
现在是早上十点整。
离约定的两小时,还需要钟表的分针,再次完整地走过一圈。郁昌满心不耐,看着地区经理吐沫横飞,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飞扬的光点,无声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,和身旁所有神游天外的同事一样,脑子里想的东西,和公司的未来、荣耀的贡献毫无关系——已婚那一部分,思维十分跃进,已经开始惦念着过年给老婆孩子买点什么,计划着抢票和自驾游。
郁昌当然没有老婆孩子,然而,同为雄性生物,所具有的脑回路,竟也与他们惊人地一致,早早地便开始谋划,要给郁燕送哪种类型的礼物,再带她出趟远门,度过一次愉快的外地新年。
现在是早上十点一刻。
他的手机电量依旧接近满格,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想法既小家子气又无聊,全部心神依旧牢牢拴在与妹妹约定的“两小时通话”上,紧张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响铃声。偶尔懒洋洋地抬起眼皮,视线在不断变换口型的演讲者身上一掠而过,不经意间看到同事漏出的手机屏幕上,所显示的花花绿绿的消消乐游戏界面。
现在是早上十点半。
噩梦般的连续会议,终于画上了休止符。郁昌拧紧装着第一泡带着苦味的乌龙茶的保温杯盖,像往常一样独自来到休息区,把剩下的茶水从过滤嘴中倒掉,想要重新续入热水,顺便监督妹妹是否即将遵守二十分钟后的电话约定。
他在漫长的会议期间,为新年旅行选定了好几个地点,郁燕可以随便挑一个喜欢的去处,把一切安排都交给自己,只需享受一周完美的二人独处时光——这无疑是令人激动的想象。注入茶杯的热水,好像也潺潺地流进了他的血管,产生一种痉挛的、热度的洪流。
分针再次走过一个数字,跨越五个小格。
郁昌走出茶水间,毫不意外地看到同事已经走光了,急匆匆地各自出门,前往拜访对象所在之地,疲于奔命地努力完成着当日的指标。事实上,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,做一只在工位与客户间来回奔波的候鸟。
他面对仪容镜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,准备返身回办公室拿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,加入庸碌的候鸟群,成为不知疲倦地飞行着的一员。
等到停车场,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……如果郁燕仍然没有动静,那便由作为哥哥的他主动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