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皎月,“若不是当年他上山替我求得永久不会腐烂的这张面具,他也不会与邪术种下难解难分的孽缘。”
“你脸上有面具?”我惊诧抬头,“那次尹辗用酒泼你的脸……”
“那不是我。”他苦笑一声,悲伤浓郁,“他也死了。”
双生子。竟然是这样。双生子,崇任东,“……崇任西?”
“我是西。”他突然以双手掩面,“我原来有的那张脸,是崇任西的。”
那年,温虚道长要做一张面具,为他改头换面。
在誓要为黄栋安将军报仇的残军中,选择了三个人,与他体形相似。
这三个人,在听到要自愿牺牲时都争抢上前,最后是崇任西,舍弃了他的一整具身体,曾经的铁骨铮铮,七尺堂堂,化为一张永远不会腐烂的人脸皮具留下。
苏惊不会告诉我他到底真正是谁,他站起来,离开别院。
天地间又变得空荡荡,四处空音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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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忽然意识到做那些古怪的梦都是有理由的。
如果,不去追寻真相,翻供旧案,就让历史这么延续下去,那一切便是毫无意义。
我与他的相遇无意义,这些梦境无意义,黄栋安的牺牲无意义,这么多人的努力无意义。
冤案无意义,青名无意义,苍生无意义,苦难无意义。
国破家亡,山河破碎,荡然无存,小家无意义,团圆无意义。
英烈豪杰成为被唾骂的千古罪人,忠义无意义,历史无意义。
生存,无意义。自由,无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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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辗逼问未亡人在哪里,他不相信崇任东面具背后的人已经死了。苏惊加快将玦中与黄栋安有秘密联系的陌故人悄悄转移走,这些人都不认识他,但都愿意相信他。
对他们来说,他是“陌生的故人”。苏惊说,此后的事情请交由我来完成。
那位老人瞎掉双眼,穿着破烂的衣衫,朝他点了点头,上马车。
大雪飘飘洒洒落在肩头,落在他们的发顶,佝偻的脊背,很快融化渗进布衣。
他们是流民,曾经是阵前英勇的军士,杀敌无数的小将,在黄将军定为乱臣贼子那日无力地嘶吼,换来解散军队发配远地的一纸圣诏,如今自发地集结起来,组织一支起义军,为黄将军复仇。他们也是谌辛焕的死士,即使被他的野心所利用。
“颐殊。”苏惊向我走过来,“尹辗已经找到你了,那个院子不安全。”
我说好,“你快去快去。”呵出的气在空中是一团白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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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牢说是天牢,更像地牢,牢房修在睽天瀑布下,绕过几座石柱,我见到了他。
半身浸泡在水里,身上被数根手臂粗的铁链所捆缚,别说会武之人,野兽也没有这样禁锢控制的。他被吊起的手臂勉强支撑身体不倒下去,栽进水里,深深垂着头,毫无生机。
“你的三个条件,我同意了。”
尹辗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,抬起手中的鞭棘,指向他,“你跟他说。”
“覃翡玉。”
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。
他迟缓地抬起头,艰难地,狼狈地抽动胸口喘息。
“你既然加了条件,我附加三条。”
连接刑柱与石台间是一条水池上长形的栈道,尹辗一步一步走近。
“第一,没有我的准许不得为任何人制作任何面具。”
“第二,不再提起,当它不存在,不能有更多人知道秘密。”
“第三,你依然得为我办事,坐潼关阵,守海龙关,不得推辞。”
他已经靠得非常近,就在我的背后,胸膛贴着我后背的肌肤。“告诉他。”
灼热气息落在我的耳畔,他从后面掌着我的手臂,握住我的双手,犹如菟丝花缠绕树身,十指包裹我的十指,慢慢扣拢。那条粗粝遍布荆棘的鞭子,就握在了我的手中。
“不是你先来找我的吗?”他低沉道,“说好三个月内给你答复。你训得一条好狗,不管怎么用刑都绝不屈服。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打过你的狗?”
只有这句话让垂死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挥动鞭子,狠狠抽在他血迹斑斑,摇摇欲坠的孱弱躯体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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覃隐
今夜的雪下得很大。
水面结了冰,体温正在流失。
好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