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人相见,未必眼红。
对于陆笑年而言,留下的是长长的唏嘘。
那僧人念完一遍经文,略微有几分木讷,他从怀里取出一册经文,而后自顾自地翻看了起来,而后口中仍是一丝不苟地念诵着清心咒。
陆笑年终究憋不住,开口说道:“菩萨没教过你,念咒在于心诚,哪可以一心二用。这岂不是亵渎。”
那僧人没有理他,一双漂亮的鸳鸯眼上,睫毛犹如蝴蝶振翅般轻巧地浮动,眼神专注,只是随着他的念诵声渐渐微弱,他似乎也将书页翻动到了底部,而后轻巧地合上,抬起头,看着不远处的陆笑年。
他举过手中的书。
“施主自小写得一手好字,贫僧时常拜读,受益良多。”
陆笑年“嘁”了一声,偏过头去。
他小时候,便被宝藏院相中,传闻之中,乃是自小就有慧根的孩子,故而便被带到院中由他亲自传授。
其中抄写经文便是要义。
陆笑年与他便是不共戴天,不情不愿地抄写下了《清心咒》就此罢手不学而后归家。
这本应当是那时年少,做出来的癫狂事情。只是不曾想,那时候的孤本,他还留到了如今。
“世间之人,乐中见苦,常见无常,我见无我,净见不净,是名颠倒。”僧人似是想到了什么,笑着说了一句,只是又遁入了沉浸之中,犹如一尊佛像。
“天天说那么些经文,有什么意思?骗骗愚昧众生,正好,只是到了我这儿不顶事。”陆笑年似是有几分气急败坏,僧人却仍旧是那般模样。
“今日你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?终究觉得我这只苍蝇在你眼前来回晃悠,实在碍眼,终究是要下决心一巴掌将我糊死,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吗?
若要如此,便趁早动手。”
“你看这南和城如何?”僧人笑着看他。
“一座即将倾覆之城,有什么可说的?”
“百年之前,小僧曾旅居此地,一砖一瓦,人事与非,尽皆在目,悉如往昔。”他语气虽是在笑,却不带有丝毫的情绪。
仿佛是在静静地叙述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。
“贫僧脚下,原本乃是一方泉眼。”
“由着泉眼,引来了旅居的客商与无处可去的流民,满目的贫瘠,而后变了模样,从一座座泥土的胚房,再到山石篆刻的屋舍,而后城墙被摞了起来,高大的城池就此伫立于此地。山不见山,人闻人之。”
“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,大和尚你还是请回罢,我不愿看到你,也与你无话可说。”陆笑年已是下了逐客令。
对他而言,鸠摩罗就像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。
他听不进去鸠摩罗在说些什么,也不愿他多讲一句,出家人更是爱打机锋,他只是个他眼底的愣头青。
他看着面前的僧人有着一个浅薄的嘴角,显得与世隔绝,与常人别离。
他看上去很美。
比陆笑年见过的红尘众生,都要美上几分。
只是这张不老的容颜之下,有多少人就葬送在他的阴谋算计下,万事成灰。
谁也不知道。
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。
满嘴道貌岸然与我佛慈悲的怪物。
“施主仿佛对贫僧有什么误会。”鸠摩罗沉默了片刻,低声问道。
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侣。
忽然楞了一下。
鸠摩罗是得道高僧,从很早之前,他便是醒世宗的掌教,在世人的称颂之中,不乏的是他赈济灾民,亦或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的事情。
就连陆笑年去到宝藏院的时候,也见过不少小沙弥。
他们脸色很是红润,似乎在宝藏院的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再那么为衣食住行所迫。
而且,鸠摩罗活人无数。
可以说,在大部分的百姓眼里,他就是佛陀的化身。
可陆笑年却觉得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。
仅仅是因为,他母亲分娩那年,他突然驾临,想要置自己于死地?
鸠摩罗开口说道:“自古邪道妖人,与我佛慈悲不两立,贫僧知道施主记恨贫僧乃是自襁褓之时,贫僧便想要一绝后患,
但施主如今所作所为,倒行逆施,收拢真空教残部是为一,祸乱河间郡为其二,聚拢绿林为及所用,不从教化是为三,滥杀我佛门弟子是为四。
施主如此穷凶极恶,贫僧虽是个出家人,但如此所作所为,却不可置身事外,贫僧本愿以佛法感化施主,施主却顽劣不堪。”
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人。
他说的都对。
确实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,他陆笑年是个大恶人。
是天底下,作恶多端,无恶不作的恶人。
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犹如佛陀代言人一般的大善人。
他做的这些可不都是分内之事,甚至为了他几乎仁至义尽。
鸠摩